“先生，你错了。哀家是没有真正当过母亲，但哀家明白自己心中一直坚持的是什么。你女儿的命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用别人的命来换！你这是在帮着自己的女儿犯下罪孽，而不是真正的爱她。

　　你爱你的女儿，所以你觉得如月什么都好。你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如月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了。

　　她一直关注着这些事情的发生，可她却选择了默不作声。哀家昨日在凤安宫见到她时，才发现，她的执念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紫鹃生前与她最是交好，可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离去后，她的痛哭并不是因紫鹃的离去而伤心，而是因为她知道皇上并未看上她，伤心难过，悲痛流涕。

　　现在想来，她当时应该也是害怕皇上得知真相后，她会彻底失去了被宠幸的机会，才会那样绝望。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皇上喜欢内心善良单纯的女子。

　　你觉得你在帮她，可事实上，你却是在用你的行为告诉她，为了得到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杀人都不算什么。”慕颜辞严义正地说着。

　　算起来她自己也浸润宫中多年了，宋月华所说的，宫中步步不易，她多少还是有些感同身受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对于宋月华所说的这些理由，能够苟同。她一直坚信，不论一个人有多想要得到什么，都不该用无辜之人的命来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红尘俗世之人，皆逃不开情之一字。如月为了得到所爱之人的青睐，已将是非曲直抛诸脑后了。

　　这样的痴情终究还是会害人害己。

　　最后一抹生气从宋月华的脸上遁去了，只剩下一片虚空。堂内一片寂静，死一样的沉默。

　　慕颜看着这个以爱之名，行残忍之事的女人，觉得胸口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悲悯混杂着激愤，还有深深的失望。

　　尽管宋月华无意杀害苏青和紫鹃，可她们两个却是因她而死。而她自己，要不是侥幸逃脱，那宋月华手中的人命便又要多一个了。

　　纵然宋月华有害她之心，可慕颜的心里终觉不忍，她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去。

　　“清和......清和。”宋月华喃喃重复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那裹在紫色锦袍中的躯体不胜负荷，终于轰然倒下。

　　慕颜疾步上前探了探鼻息，当感受到微弱的一丝气息时，她的心里顿感松了一口气，朝着门外高声唤道：“来人，传太医。”

　　錾金描花黑漆荷叶圆盒盛满精致的御点，有青梅毕罗、透花糍、冰霜柿饼，有红有绿有白，还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可惜，此刻的慕颜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回到锦月宫之后，慕颜就一直坐在这桌几前，直到深夜。

　　宋月华死了。

　　慕颜心里早有预感，可真正到了亲眼看着她走入死亡时，心里不免感到悲哀与惋惜。

　　榻前帘幔低垂，忽有一阵风吹过，漫卷起帷帘上了银丝荷花。慕颜看着飘飘扬扬的纱帘，又想起了宋月华的遗容。

　　弥留之际，她的最后一个请求便是姿容齐整。可她已是奄奄一息了，慕颜便命宫婢为她上了妆，贴了花钿。

　　皇后为显仁慈，派人送如月过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宋月华走得安详而隆重。她端端正正地仰面躺着，十指纤纤玉指从紫袍的袖端伸出，相互交叉地搭在一起。头上挽着高髻，翠眉靛唇。慕颜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额黄和花钿，还有眉心中央的一枚梅花形状的花子，使宋月华看起来艳丽妩媚，完全不像她原来的样子。

　　可是她原来又是什么样的呢？也许，只有她本人才会清楚。也或许，慕颜能猜出几分。

　　年轻时的宋月华自恃才学智谋不输男子，不愿成为先皇泱泱妃嫔中的一员，只想以才奉主，就立下誓言，终身不嫁。

　　衣香鬓影，勾心斗角不是她想要的归宿。她只愿徜徉在文学的长河里，终身与其相伴。

　　她或许也没有想到自己还尚有春怀，还能邂逅一位终生所爱。

　　可惜，命运弄人。她为了家族，为了她自己，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将情丝斩断，让春怀凋零。

　　慕颜深刻体会到，原来，自身的幸与不幸，自己无法选择。每个人注定要承担自己的命运，谁都幸免不了。

　　传闻中的锦绣姻缘，潜藏着这一番无奈因由，不免让人扼腕叹息。

　　夤夜的月色清朗静谧，月光流泻在花木之上，四下一片寂静。远远近近的亭台殿阁灯火通明，灯光自下而上照亮整个殿宇，显得宏伟华丽，美轮美奂，仰之弥高。

　　慕颜独自走上玉阶，她在白玉栏杆前停下来，任由菡萏池上吹起的清风拂过面颊。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没有因宋月华的离去而有什么变化。

　　宫中数万人，长安百万人，除了天子贵胄，每个人似乎都是悄无声息地走向死亡，微不足道。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世间千万人，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走向消亡。而天地的瞬息变幻，从未因为谁的离去而有所改变。

　　回廊上挂着的宫灯随风摇曳，明明暗暗。

　　恍惚间，慕颜的眼前如梦似幻，她不禁联想起，前世自己为了报仇，杀了李凌卓，却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呢？

　　“一动不动，在想什么？”有声音在身后响起。

　　慕颜恍如身在幻境，下意识地喃喃说道：“李凌卓......”

　　这几字出口，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立即有薄汗渗了出来。

　　她迅速转身，看向站在玉阶上的李凌萧。

　　夜色暗沉，银白色的宫灯光芒从他的身后投来，将他的轮廓微微渲染出来，却并不分明，更照不出他此时面容上的表情。

　　她急忙向他走去，解释道：“我刚刚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了一些事。”

　　但李凌萧的脸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他在惨淡的灯光下注视着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慕颜觉得简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站在翘角飞檐下的她，被檐下的宫灯映得一清二楚，而站在逆光中的他，却让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具体的神情，更看不清深埋在他眼中的东西。

　　李凌萧没有理会她，径直拾阶而下，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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