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忍挤掉，平静地开口：“宋先生，你确实很聪明，也极具谋略。如果不是你故意露出破绽，哀家根本无法这么快发现你游走于郭皇后与许淑妃之间。

　　你巧妙地用三重计谋构造了这一出戏。

　　第一重，你将如月调到凤安宫，故意让皇后发现如月与你相像，从而诱导她查出如月是你的女儿，让皇后以为有了可以掣肘你的把柄，自此对你信任有加，让你可以顺利地为自己的女儿谋划；

　　第二重，你利用皇后与许淑妃相斗多年，明面上你听命于许淑妃，暗地里，你还是归附于皇后。你利用东阁改造的机会，让许淑妃以为可以制造一出天衣无缝的计划，毒害皇后。可是，也许你也没想到的是，毫不知情的苏青却意外中毒身亡了。

　　不过，虽然只是一个女官中毒身亡，可中毒的地方是在东阁，这依旧不影响你计划的实施。种种不利的证据依然可以指向许淑妃，毕竟，谁会去怀疑皇后自己设计谋害自己的性命呢？

　　这最后一重，是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不过想来，你应该也是临时才决定的。

　　你第二次来锦月宫替哀家把脉，虽然你那时什么也没说，但是，你故意让哀家知道你依然可以自由出入，就单凭这一点，就已经成功地引导哀家对皇后产生了怀疑。

　　而那时，你大概已经猜出了皇上知道了如月的身世，所以，你打算将全部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一步步地引哀家查出真相。以此来保全你的女儿——如月。”

　　慕颜从看到凤茄花的那一刻开始，就慢慢地想通了。

　　西域的黑色凤茄花，在长安很难养活。因此极为稀有，也少有人知道。前世她还未进宫之时，在城中的玄真观中见过几株，因而识得此花。

　　这样独特的花种，让她想起了前世在宫中听到的一段关于十几年前一位女官与西域使臣的风流轶事。

　　十七年前，西域使臣来我朝朝贺，却暗中与宫中的一位女官相爱了。后来，听说是因女官不肯随使臣一起去西域，这段恋情才不了了之了。

　　那个时候，慕颜只当那些宦官宫婢打发时间随意编造的一则爱情故事。

　　但是，她现在却是真的信了。

　　一是，西域的凤茄花在长安难以养活，而窗下的那一片的凤茄花能够年年早早地盛放，至少精心培育了十年以上；

　　二是，苏青的中毒事件。

　　慕颜记得那时候听到那传言时，一个宫婢还提到说，西域使臣临走时赠了一颗能解百毒的丹药给那位女官。她猜想，宋月华能够如此大胆地为皇后谋划此事，必然是有解药的。而解药极有可能就是那颗百解丹。

　　皇后应是事先服下了百解丹，之后再假意中毒。可是两世，他们在这点上，都失算了。

　　上一世，许淑妃能够顺利得手，应该是豫王派人暗中调包了百解丹，所以皇后才会真的中毒身亡。

　　毕竟皇后与许淑妃相斗多年，两人都相互防范得甚严，在东宫许淑妃都得手不了，现在更不可能得手了。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豫王的人在暗中做了手脚。

　　而这一世，因为慕颜事先给了皇上那些耳目的名单，皇上早就趁机找了由头，将那些宫人全都赶出了宫。所以，豫王根本顾不上皇后这边了，皇后也因此逃过一劫。却不想，最后居然让完全不知情的苏青白白殒命了。

　　宋月华的面容在此时已渐渐有了一丝的血色，眼神又恢复成一贯的温和从容。仿佛慕颜刚刚所说的那些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她平静地望着慕颜，许久，才缓缓出声道：“娘娘心地善良，头脑清明，是个好女儿，臣果然没有选错人。你分析的基本都对，只是有两点，你还是猜错了。”

　　慕颜面露诧异，问：“哪两点？”

　　“下毒的人，以及紫鹃的死。”宋月华凝视着慕颜，接着道：“你一定以为是臣下的毒，而另一支竹管是如月趁乱藏起来的吧？你可能还以为，臣是为了如月才会对紫鹃痛下杀手的吧？”

　　慕颜没有说话，不表示肯定，也没有否定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太妃，有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如月和紫鹃实际上并不知情。她们并不知道，臣与皇后所谋之事。”宋月华说。

　　慕颜惊愕地望着宋月华，想从她的眼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说谎迹象，可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毫无迟疑或隐瞒。

　　宋月华笑了笑，说：“事已至此，臣已没有说谎的必要了。紫鹃是个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而如月亦是单纯如斯。所以我们并没有告诉她们实情。

　　可紫鹃的心太实了，她那日看到皇后趁乱换下竹管，心里就想明白了，毒为皇后亲自所下。她心中自觉羞愧，一是觉得自己不小心害死了苏青；二是觉得自己没能帮到皇后。她怕自己会泄露了秘密，害了皇后，所以，她找臣要了一些凤茄花粉末，选择了自杀。并想用她的死，最后帮皇后一次。”

　　原来如此。慕颜恍然大悟，她之前就怀疑，紫鹃不肯说出实情是想要保护着谁，原来真的就是皇后。

　　“可是，紫鹃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呢？”慕颜问。

　　宋月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再次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这样诡谲的模样，看的慕颜心里一阵发毛，她幽幽的声音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一般：“现下时机未到，恕臣无法告知。这是皇后想要留给太妃的一份礼，太妃只需等上一些时日，便能知晓。”

　　慕颜见她根本不打算告诉自己，明白就算继续追问，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于是，慕颜又提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先生在世人眼里一直是个浊泾清渭，才学斐然之人，可是，今日过后，您半世清誉终将毁于一旦，这样真的值得吗？”

　　话音刚落，慕颜就看到宋月华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清泪，惨白如纸的面容，浮起一丝含义晦涩的笑容，目光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娘娘，你没有真正当过母亲，你体会不了，当自己的孩子极力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却一直得不到时，当母亲的人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娘娘如此聪慧，想必也看出了如月爱慕皇上，所以，臣想要拼尽全力帮她一把，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臣想把这么多年亏欠她的，一次性全补给她。

　　臣当年奉旨入禁中，为了独善其身，不以色事人，立誓终身不嫁。

　　娘娘刚到宫中不久，或许没有体会，深宫大内的生活看似尊贵惬意，实则危机四伏，步步惊心，臣一人独撑了整整二十七年呀，其中艰辛，无人可诉。

　　如月是臣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所以，只要如月能够如愿过上她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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