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晨起的光明亮清透，照进院子里，树影的颜色温暖静谧。

　　两个人对面坐着食不言。

　　宛烟一时恍惚。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从前在京城，爹爹尚在的那些日子。

　　她会早早起床做好早饭。

　　五彩饭，清爽小菜，爹爹喜欢桂花糕，她将热气腾腾，松软的桂花糕端上桌子的时候，爹爹脸上总是挂着笑。

　　他说：“我是大祁最幸福的人，女儿有一双巧手，秀外慧中，想想烟儿以后会嫁人，爹舍不得啊。”

　　到了这个时候，宛烟会笑，也会期待，到底什么人能让爹爹满意，也能走进她的心？

　　爹爹接着便会说，“世间没有一个男子能配得上我的女儿，能娶我女儿的人，必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从小到大，爹爹把她放在手心里护着。

　　娘去世得早，她与爹爹相依为命。

　　虽与大户人家比不得。

　　但是靠着爹爹的画技和宛烟的一双巧手，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温暖富足。

　　爹爹吃过饭便拎着画箱去画画，或者进宫，或者承接工部下派的任务，又或者在京城各处接些活计。

　　毕竟是宫廷画师，画工了得，所以爹爹拿到的酬劳足够父女俩开销。

　　她记得威远军剿匪回京时，朱雀大街整整一面墙上，都是爹爹画的威远军旗开得胜的战斗画面。

　　画面一转。

　　宛烟悲从心来。

　　最恨那个狗皇帝，改变了一切。

　　如果爹爹知道他捧在手心的女儿如今沦落成官妓，更要面对被卖给王员外的命运……

　　宛烟喉头一紧，眼底瞬间蒙上雾气。

　　苏季之瞧着，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突然挂着落寞，看似十分悲伤。

　　本就娇柔的肩膀，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小白兔让他生出了想要抚摸的冲动。

　　“咳咳。”苏季之放下筷子，擦擦嘴，“苏某平日吃饭速度比旁人要快，希望姑娘不必介意。”

　　苏季之低沉的声音唤醒宛烟，她掏出手帕按按眼角，“粥太热，熏得我眼睛疼。”

　　明明不是这样，苏季之心一凛。

　　看似柔弱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

　　宛烟侧过身，调整好心情，冲着苏季之一笑，小姑娘眼底红红。

　　怎么哭了呢？

　　苏季之吃不下，环顾四周，想着房间里可能有让宛烟触景生情的物件。

　　可是并没有。

　　半晌，宛烟徐徐开口：“大人，能说说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吗？”

　　这个“我们”，苏季之喜欢。

　　宛烟眼底恢复清明，苏季之点头：“案发当晚的事，宛烟姑娘说过几次，这次我们能再详细说说吗？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怕宛烟误会，苏季之解释：“我坚信当晚凶手就在教坊司，如果凶手临时起意杀死魏副将，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

　　宛烟细细回忆，心底还是摇头。

　　那晚她的心思都在被卖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留意其他事情。

　　“那天我情绪不太好，每晚的大轴演奏都是我，演出前本想推脱，但是妈妈不同意，我只好上场，下场后就被掌事带到牡丹厅，那时魏副将已经在房间里坐着。”

　　苏季之脑前出现宛烟抱着琵琶，袅袅婷婷走到魏副将面前的画面。

　　“魏副将声音洪亮，四十多岁，语言很粗俗，第一句话就介绍他是威远军副将，让我好生陪酒，并把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宛烟声音柔软，让苏季之心生怜惜。

　　她本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啊。

　　如今却在教坊司，落到尘埃里。

　　“我在教坊司两年，懂得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所以魏副将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两壶桃花酿后，我一门心思劝酒。”

　　“期间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宛烟想想否认：“都和平日里一样。”

　　“你什么时候发现魏副将不对劲。”

　　“魏副将从开始便滔滔不绝，我以为他就是那种人，差不多半个时辰吧，他脸颊涨红，说要去方便，我也走出房间透透气，还是棠红提醒我，魏副将不对劲，我才差人去问。”

　　宛烟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苏季之。

　　“你想说什么？”

　　少女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大人，我们初见那天，你问话的时候，那杯茶你还记得吗？”

　　苏季之怎么会不记得，宛烟落到他怀里那个柔软的触感，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的耳尖温度一点点上升，假咳下：“你说口渴喝掉的那杯茶？”

　　宛烟轻笑，语气却很严肃：“大人，那杯茶有合欢散的味道，当日，我是替大人喝下那杯茶。”

　　苏季之愣在当场。

　　“当时我闻到了合欢散的味道，虽然极淡，可是我不敢说，即使当时说了，大人也不会相信，况且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耐心解释。”

　　想起宛烟当时惶惶恐恐，仿佛受惊的小兔子。

　　苏季之感谢面前的少女心细如发，不然他当时喝下那杯茶，后果不堪设想。

　　“我现在相信。”

　　“是啊，所以现在大人才能认真听我解释。”

　　话全都说出来，宛烟心底无比舒畅。

　　“当日的情况就是这样，魏副将出恭回来，酒喝得更多了，我知道他服下合欢散，心底还有些怕，盼着他醉的不省人事才好，根本没去想他会不会中毒。”

　　苏季之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宛烟说她喝下合欢散，那也就是说，她被抓到大牢第一晚，一直在承受合欢散的药劲？

　　一切都明朗了。

　　苏季之心底的疼惜更甚。

　　“大人，事情经过我都说了，至于你的茶杯里为什么会有合欢散，你想明白了吗？”

　　苏季之思绪拉回，有了一点想法：“我临时决定在梅花厅问话，那壶茶并不是掌事给我送来那壶。”

　　“我入口的时候，茶是凉的。”宛烟记得很清楚。

　　“正是，那是梅花厅茶几上，那个镀金茶壶里的最后一杯茶。”

　　“会不会是魏副将喝下那壶？”

　　“梅花厅平日里何人在用？”

　　“棠红姐姐。”

　　宛烟心下一震，棠红姐姐有问题？

　　少女眼前出现棠红听说她被卖，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有怂恿她接近大人时，脸上那种揶揄。

　　现在宛烟倒觉得不是坏事，如今她接近大人，还能同席吃早饭。

　　这在从前，宛烟想都不敢想。

　　单从这点，宛烟还要感谢棠红。

　　“棠红与魏副将当晚有接触？”苏季之问。

　　宛烟摇头，“我去牡丹厅的时候，魏副将已经喝下合欢散，不过魏副将离开那一会，确实是棠红姐姐提醒我魏副将看起来像喝了药。”

　　宛烟忽然心里一痛，棠红的目的，她现在才清楚。

　　告知宛烟魏副将已经喝药，如果她继续劝酒，魏副将可能会死。

　　那样她就会有责任，就像当初大人初判的那样，她会被抓进大牢。

　　如果宛烟不劝酒，魏副将动手动脚，到底她是被卖魏副将还是王员外，更会在那晚见分晓。

　　想到这里，宛烟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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