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听到此话，明显一阵错愕。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李凌萧仍用极端平和的口吻说着，仿佛只是在劝说不懂事的小妹妹而已，不由得让慕颜心中大为骇然。

　　郭芷容满脸震惊地看着皇上——这个人真的是她的丈夫吗？真的是她从小爱慕的那个凌萧哥哥吗？

　　第一次见到这张完美的脸时，她曾大为倾倒。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的容颜依旧俊美不凡，可她每次认真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陌生和忧惧。

　　她再也容忍不了了，声音不知是因为太过气愤还是害怕而颤抖了起来：“皇上......皇上，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真的就抵不过那件事吗？”

　　李凌萧仍是一脸平静，可慕颜却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那双极好看的手，因为握得太紧了，连节骨都微微发白。

　　“皇后，你要明白，就是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你，还能安然地待在凤安宫。”李凌萧道。

　　泪水无声地从她苍白的面容上淌下，郭芷容整个人如泥塑木雕，已经完全没了反应。她呆呆地瘫坐在地上，那绝美的容颜，如今一片死气。

　　整个偏殿一片死寂，谁都不敢轻易出声。

　　“送皇后回寝宫吧。”良久后，李凌萧才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一样。

　　午后的斜阳落在殿前，像一道金灿灿的伤痕。慕颜默默地看着立在窗前的李凌萧，春日的暖阳，透过镂着精致通草花纹的窗棂，斑驳地落在他的衣袍上，如绚烂耀眼的伤口，显得他更加的落寞而孤寂。

　　他转过身望向慕颜，淡淡地问：“是不是觉得朕不应该那样对皇后，应该要对她好一点？”

　　慕颜垂下眸，道：“皇上与皇后之间的事，我不敢妄加议论。”

　　“皇后在你们眼里，应该算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了。她是个适合当皇后的人，可惜，她太过聪明和冷静了。”李凌萧坐在椅上，靠在背后锦垫上，神情淡淡的，一如刚刚水墨般的疏离平和。

　　慕颜忍不住看向李凌萧，问：“皇上不喜聪明冷静的女子吗？”

　　李凌萧望了她一瞬，说：“朕不喜欢过度冷静聪明的人，那样的人太冰冷了。”他沉默了一会，声音变得有些飘渺，“朕曾经，就差一点，就要当父亲了。”

　　慕颜愕然，抬眼望着他，他却只望着远方，似是回忆着很久远，远到近乎遗忘的往事。

　　许久，慕颜才听到李凌萧的声音，说：“母后过世后，是宛如一直陪着朕的。与芷容成婚后，朕便想将宛如封为媵，可是芷容一直不肯，因为她发现了，宛如原姓杨。”

　　慕颜愣住了，她的惊讶毫无虚饰，问：“姓杨？难道宛如是十五年前因私铸银锭，意图谋反的杨勋之女？”

　　李凌萧瞄了她一眼，继续道：“是，芷容虽不同意我将宛如封为媵，但她也平静地接受了宛如的存在。

　　可是，四年前，沧州叛乱，朕奉旨前往平定乱党。三个月后，等朕再次回到东宫时，宛如却已长久地闭上了眼，和她一起死去的，还有......我们的孩子。”

　　李凌萧悲痛地闭上了眼，声音因压抑显得低沉而微微有些发颤：“是她，逼死了宛如，还杀死了朕的第一个孩子。那一刻，朕才知道，皇后不仅仅介意宛如的身份，她更介意的是，孩子从谁的肚子里出生。

　　她说，孩子，只能从她的肚子里出来，才能保住俞家与郭家满门的荣耀，才能让朕不被人抓住把柄，顺利登基。”

　　李凌萧看向慕颜，唇角微微上扬，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反而显得他更加的落寞，问：“你说，皇后如此为朕着想，朕是不是真的不该对她如此呢？”

　　慕颜不禁宽慰他道：“或许，皇后只是因为太过爱你了，才会如此。而且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李凌萧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他凝视着慕颜说：

　　“可是，朕也只是血肉之躯，也有平凡人的七情六欲。所以，那些人背地里对皇后使的手段，朕并不出手阻止。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如此大胆。”

　　慕颜惊愕地望着李凌萧，她没想到李凌萧会突然告诉她这些，更没有想到他对皇后的恨意如此之深。她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上浮现着一丝的哀痛，恍然间，她明白了，也许，他只是恨皇后夺走了他仅有的一份庸常的幸福。

　　他这样的身份、地位确实最是尊贵无比，可牺牲的，同样也有很多。比如，人世间最稀松平常的亲情。

　　亲人真心实意的关爱，是他最奢望的东西。所以，有妻有儿有爱是他渴望拥有的最庸俗平凡的快乐。

　　“其实，你恨皇后，只是因为你与她相处多年，可她依然不懂你真正所需。”慕颜低声道。

　　李凌萧定定地望着她，紧握成拳是双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同时，唇角也浮现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说：“你果然懂朕。不过，朕不恨皇后，只是不想看到她而已。自从宛如走后，朕与皇后再也没有同寝过。

　　这样平静的日子，大概过了两年。到第三年时，慕皇后，也就是你的姐姐，见东宫一直无所出，为显宽厚慈爱，将许淑妃嫁入了东宫。

　　可是，朕再也见不到像宛如那样澄澈干净又温柔的眼睛了。直到，你出现了。”

　　慕颜的心口如同正被急风骤雨抽打，“直到，你出现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似有千斤的重量，压得她瞬间虚弱而悲恸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低垂下头，尽力保持着冷静，说：“可我，不是宛如。”

　　李凌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她。良久后，声音飘渺得近乎自言：“你是独一无二的，朕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她。”

　　慕颜再次抬首望着他，可他早已在泄露情绪之前，转身望向了窗外。

　　隐约间，慕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李凌萧白净的耳廓，不知是不是被彩霞染上了绯色，竟微微有些泛红。

　　而这抹绯色似乎带着某种奇妙的感染力，让她的面容上也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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